英雄正在路上

刘克中（济南军区政治部创作室创作员）

    回首仰望让精神上溯高度，低头追忆让灵魂接受洗礼。

    一个人行走在浩瀚无际的历史里，像大千的一颗尘埃，江河的一粒水珠。我们如此渺小，所以常常回头瞻望以明白自己从哪里来，也常常低头思索以了解自己要到哪里去。当手握着钢枪，面对着那面旗帜宣誓的瞬间，我们就走进了人生的另一种历史。

    那个淫雨霏霏的春日夜晚，我住进了某集团军的军史馆。作为铁军新版军史的续写者，我的任务是走进从90年代初期到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期间这个部队的历史。

    窗外春雨沙沙，空荡荡的使馆展厅黑魆魆一片。我手拎着蓄电池照明灯行走在展馆空旷的大厅里，浏览着墙体上或黑白、或彩色的照片，阅读着图片下面的文字说明。我试图梳理出一条合理的历史沿革图表来，可仰望着展板上的一幅幅图片，我的大脑却一片混乱。

    历史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，每一个岔道都有不同的支流涌进来。这里面有北伐劲旅、南昌起义的部队、湘赣边界秋收起义的红军、陕北红军、地方游击队，有八路军、新四军、东北组建的民主联军，浩浩荡荡的队伍向前走，一支支队伍加入进来，一支支队伍还在赶来的路上。队伍一直高举着旗帜走，牺牲了重建，或精简整编到其他部队当中去，队伍里的人都怀着必胜的信心，一路向着胜利前进。

    静静的春夜里，我怀着一颗敬仰的心行走在历史的空间里，聆听四面八方那密集的枪炮声、滚雷般呐喊着的集团军冲锋、战马啼血般长啸嘶鸣、猎猎风中残破的战旗在迎风鼓动，我还听到了队伍行进中铿锵的足音和急促的喘息声……

    宽大的展厅如此地狭窄和逼仄，它远远承载不了队伍行进的脚步。我看到更多的脚朝着这支队伍走来，穿着破旧的草鞋、烂皮靴，或者干脆光裸着，露出血迹斑斑的脚趾。每一双脚都是那么风尘仆仆，带着青藏高原的雪沫，茫茫草地上的枯叶碎屑。长长的队伍不停地行走，越来越多的脚加入进来。

    我的思绪在时间和空间里穿行，像一条寻找河流源头的鱼儿上溯而去。一瞬间，我明白了，在漫长征途上，创造历史的还是那些怀揣理想、坚定地走在路上的英雄。

    那些人此刻就在墙上，在时空隧道的某一个时间和某一个地点和我打着招呼。

    在那个用生命擦出火花点燃烽火的年代里，这些人放下手中做工的锤子，扔掉田里的牲口和农具，舍下听课的学生或手上的生意，从城市、从乡村走到这条路上来，拿起土枪土炮、梭镖长矛，在枪林弹雨中穿行，不畏生死地为着共同的信仰朝前走。

    脚步从那个时代迈起，英雄都在路上。

    他们行走在江西南昌那个八月的深夜，用响亮的枪声奏响了这支部队前进的序曲；他们行走在湘赣边界遍地稻谷金黄的金秋九月，在风雨雷电中收获革命的种子；他们行走在八百里井冈的苍松翠竹之间，在每一寸土地都播入了红色种子，让每一寸土地都成为埋葬敌人的陷阱；他们行走在湘江之滨、乌江之岸，那一刻湘江红了乌江亦带血；他们匍匐在大渡河冰冷的铁锁之上，攀援在腊子口的万仞石壁之上，用令人折服的谋略摆脱了天平军覆灭于此的命运；他们手拉着手，拽着马尾，迎着呼啸的寒风和刺骨的飞雪翻越皑皑雪山，衣衫破缕，嚼着草根，啃着皮带行走在茫茫的草地之上，饥饿、寒冷每一刻都在吞噬着生命，活着的人掩埋好战友的尸体，就继续朝前走；他们奔跑在平型关、娘子关的山野沟壑，用刺刀和简陋的装备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日军第21联队；他们在淮北那个叫六塘河的地方面对5倍之敌的日军仍坚守在刘老庄阵地，四连82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后，新的四连很快重新组建，接着踏上了征程；他们行走在白山黑水间，攻四平，破锦州，决战辽沈，拉开了战略决战的历史大幕；他们拖着辽沈决战疲惫的身躯，昼夜飞兵入关，天津城血战金汤桥，3分钟杀开民权门，而后横渡黄河，饮马长江，一路摧枯拉朽，追赶胜利的脚步越来越快；他们追击国民党军队到湘赣边界衡宝地区，以“猛虎扑羊群”之势腰斩白崇禧精锐劲旅“钢七军”，然后飞兵两广，驱逐敌寇到海南；他们摇着木船冒着密集的炮火向美式军舰冲击，创造了“木船打军舰”的奇迹；他们飞奔在海岛椰林间，让抗日名将薛岳苦心经营的“伯陵防线”短时间内灰飞烟灭；他们行走在青藏高原上，屯兵拉萨，兵指昌都，结束了同国民党残军的最后一场战役，继而穿过戈壁，在甘肃、青海一举荡平了盘踞在那里的乱军土匪；他们跨过鸭绿江，在冰天雪地的朝鲜金城前线一举突破敌军阵地，在“三八线”上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威名；他们穿梭在喜马拉雅山南麓的高山丛林，在瓦弄、达旺地区痛歼边境来犯之敌，令“麦克马洪线”60年不闻枪声；他们蹲在南疆的猫耳洞里熬过漫长的雨季，在云南广西边境上终结了20世纪最后一场战争。

    在此之后中国进入了飞速发展的重要战略机遇期，在此之后的40年里，他们踏上了中国特色军事变革的豪迈征程，在建设信息化新型陆军的道路上策马扬鞭，奋勇前行。

    我也走在这条路上，把这些故事讲给后来的人听。而事实上，这支部队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性格。在遥远的地球那端的苏丹瓦乌，在枪声不断响起的达尔富尔，在洪水汹涌的长江岸边，在地动山摇的汶川灾区，在涉外演习的中原野战基地，在烟波浩瀚的“和平使命”联合演习前沿……这支部队仍旧浩浩荡荡锐不可当。

    鲜红的旗帜在前方猎猎飘扬，历史正在继续，英雄正在路上。